目前分類:聽樹君說故事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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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莉絲汀常常重覆做著同一個夢。

 

夢裡,她獨自一人走過一條長長的街,進入某幢大樓,按電梯上樓,到達某扇門前,拿出鑰匙,開門,進入一間空空的屋子,裡面除了一把椅子之外什麼也沒有;她關上門,走到椅子前,坐下。

 

「然後呢?」我問。

 

「就這樣。」她攤攤手,「我就只是坐在那裡,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

 

「妳至少有看看窗外的風景什麼的吧?」我隨口問。

 

她搖搖頭。「那個屋子是個密室,沒有窗子。」

 

「沒有窗子?」我驚訝極了,「妳枯坐在一個沒有窗子的屋子裡不會無聊嗎?」

 

「不會,我覺得很安心。而且我知道我在做夢。夢裡的我很清楚,那是完全屬於我的房間,不會有人來打擾。」

 

克莉絲汀是我的多年好友,每隔一段時間,我們就會相約一起喝杯咖啡,聊聊彼此的近況。大約在兩年前,她第一次跟我說起這個夢。「妳覺得這個夢要告訴我什麼?」她問我。

 

我想,如果夢境反映的是潛意識,那麼這個空白的房間所代表的意義實在太明顯了。

 

在真實的生活裡,克莉絲汀擁有一切,她是那種所謂的人生勝利組,一路順遂,年紀輕輕已是某家外商公司的亞洲區經理,嫁給大學同窗至今,婚姻美滿一直令人稱羨,兩個兒女乖巧可愛,若是人生可以打分數,克莉絲汀的人生應該很接近滿分。  

 

但是,她卻渴望擁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空間,在那裡,她可以卸下一切身份,一切責任,只是安安靜靜地和自己在一起。這個夢說得不就是這個嗎?

 

「哎,妳應該很明白這個夢要告訴妳什麼。」我說。

 

她抿嘴一笑,接著告訴我,前些日子出差在國外某個海景飯店的房間醒來,沒有兒女的撒嬌吵鬧,沒有老公的鼻息聲響,也沒有一堆擺在床邊待看的報告,只有雪白如雲堆的床褥;晨起意識不清,忘了自己還出差的那一刻,她心中一驚,「我輕輕地問自己,我是不是升天了?」

 

我不禁大笑,但同時也為我的朋友感到微微的心疼。

 

擁有一切外在的條件,並不等於百分之百的幸福。若是什麼都有卻失去了獨處的空間,那樣的生活太擁擠,有時會令人窒息。

 

夢中那個沒有窗子的房間,就像是克莉絲汀的內心,她不需要外面的世界,只想對內看著自己,靜靜地與自己在一起。

 

也因為克莉絲汀與我分享她的夢境,讓我覺得自己與她更親近了。

 

從那時開始,每次與克莉絲汀碰面,我都會問她,還做那個夢嗎?

 

「是啊,還是常常做同樣的那個夢。」每次她也都這麼回答我。

 

她的生活也依然如故,家事公事兩頭忙。

 

但不久前,當我們又聚在一起時,我還來不及問候她的夢,她竟然告訴我,她買了一個夢中的房間。

 

「妳買了一個……什麼?」

 

「我把那個夢裡的房間買下來了。好啦,或許不是那個屋房間,但至少是一個完全屬於我的空間。」

 

原來是克莉絲汀買了一間套房,就在某條長長大街的某棟大樓裡。小巧的坪數擺不了太多東西,但放一把適合沉思的椅子還是綽綽有餘。

 

「也像妳的夢裡一樣,是沒有窗子的屋子嗎?」我非常關心有沒有窗子這件事,因為我總覺得那是個具有深意的象徵。

 

「有啦,不可能有沒有窗子的屋子吧。」她笑著說,「但我訂做了厚厚的窗簾。」

 

我不會說出「帶我去那個屋子看看」這種傻話,我知道那是完全屬於她的空間,不會開放給任何人,包括她的丈夫與兒女。

 

「那麼,妳現在還會做那個夢嗎?」

 

她仍然微笑著,但眼神漸漸惆悵了起來。

 

「是啊,我還在做那個夢。」她停頓了一段長長的時間,嘆了一口氣,又說:「也許是因為,其實我無法真正放下一切,到那個屋子裡去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地待上一天吧。」

 

 

刊於《皇冠》雜誌2014年七月號‧725

克莉絲汀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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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Jul 15 Tue 2014 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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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一個女人。

 

我不認識她,但在她看見我和她喜歡的男人走在一起之後,我與她就結下某種奇怪的緣份。

 

那個男人是我的一個朋友。那回我和他在某條植滿香楓的路上聊天散步,忽然他的手機響起,傳來一條簡訊:「她比我好嗎?」朋友東張西望,發現了對街的她。

 

她站在那裡盯著我們看,直直的長髮遮去半邊臉頰,即使隔著一條街的距離,我也能感到她所散發出來的一股強烈的幽怨。

 

我問朋友:「她是誰?是她發的簡訊嗎?」

 

朋友苦笑,說她跟蹤他有一段時間了。自從他拒絕她的示愛以後,她就不定時地在他的身後神出鬼沒。但她只是跟蹤而已,像這樣發簡訊來質問他還是第一次。

 

「她為什麼要這樣?」我不解。

 

朋友兩手一攤,他也不解。

 

總之,從那之後,她跟蹤的對象又多了一個我。

 

但她找錯了對象,我並不是她喜歡的那個男人的女朋友。我和那個男人的交情很泛泛,泛泛到我甚至無法向他抱怨他連累我被喜歡他的女人跟蹤。

 

雖然她很無害,只是像一縷幽魂一樣默默飄在我身後,保持著不會打擾的距離,但有個背後靈總是一種壓力。那段日子我常感到有一道灼灼的視線緊盯著我,讓我的背部一片緊繃。

 

她究竟要做什麼?這樣跟蹤有什麼意義?又能得到什麼?

 

終於有一回,當我發現再度被跟蹤的時候,決定找她說個清楚,於是筆直朝她走去,她卻轉過頭,非常驚慌地快步走開。當我加快腳步,她甚至攔了一輛計程車火速走人。

 

從那之後,她不再跟蹤我,而我一直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那樣?

 

於是這個女人成為我生命中的一個謎。但隨著年深月久,也就漸漸淡忘。

 

時移事往多年之後的此刻想起她,我忽然覺得自己懂得了她的心情。我想,或許她那樣跟蹤我,不是準備做什麼,也不是為了得到什麼,她只是用一種很傻的方式在消耗對那個男人滿腔苦悶的戀慕。

 

癡心的女人啊,何苦如此?不過愛情本來就是盲目的,單方面的愛情更是讓人有如置身迷霧。

 

不知現在的她過得好嗎?我發現自己竟然對這個從未說過一句話的女人有一種老朋友般的惦念。祝福她已經與愛同行,不再是跟在誰的身後,而是有她自己的方向與道路。

 

 

刊於《皇冠》雜誌2014年六月號‧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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