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問我為什麼會在那時迸出這句話來。」她明明是看著我,可是視線卻又彷彿穿透了我,投向遙不可及之處,「有時候,自己做的事連自己也不明白。」

  如果那時她沒說那句話,很可能他就吻了她,她就回應了他,他們就成了一對戀人。但是她的那句話摧毀了這個可能,而且一摧毀就永遠失去了再建立的機會。

  無論如何,他表現得還是很冷靜。她要走,他並不留,只說:那我送妳回家吧。她很快地回答:不必了,我自己去搭公車。

  「我想,我對他的暗戀太深也太久了,當一個做了很深很久的夢就要實現的那一瞬間,我已經沒有辦法面對,也無法相信;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逃走。」

  這就是最深的暗戀裡最可悲的部份了,妳太喜歡那個人,可是當那人終於要回應妳的情感時,妳卻一如當初第一次看見他時一樣,只能驚慌失措地逃開。而妳在轉身的那一刻就已經知道,這是一個致命的決定,從此妳將以一生的時間去追憶。每追憶一回,妳那嗜心的感傷與蝕骨的悵惘,就多添一分。

 

 她對他的情感,畢竟還是只能在暗戀中開始,在暗戀中完成。

  後來,他不曾再打電話給她,她也不曾再在校園裡看見他,連驚鴻一瞥都不再有。

  後來,她主動和那個醫學系的男朋友分手,結束了一個她一開始就明白的錯誤。

  後來,她和另一個男人結了婚,搬到了新加坡,有一個體面的丈夫和一份高階的工作、兩個菲傭和一幢花園洋房,過著平淡平凡、無波無瀾的生活,幸福卻也無聊的生活。

  「但是我猜,不,我知道,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她安靜地微笑,水霧迷離的眼中一片空寂,「我一直都繼續在暗戀著他。」

  秘密地愛著一個已經離席的男主角,像靜靜地愛著一幅印在心版上的畫,這是最安全的情感,再也不會令她驚慌失措了。彷彿感染了她的心境,我的心底也浮起一層淡淡的感傷。然後我想起,她正在往機場的路上。

  「妳錯過那班飛機了。」我說。

  「無所謂,不過是一班飛機而已。」她說,「我已經永遠錯過了生命中更重要的東西。」

 摘自彭樹君小說集《心裡有個蝴蝶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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